□柯萍
朵朵白云,片片乌云,不时飘荡在一望无际的天空中。有时,云像棉絮,被撕扯着掩盖那深灰色的天;有时,云如花朵,装点着晴空万里蔚蓝蔚蓝的天。那些发生在云彩下的美丽往事,涟漪般在心中轻轻荡漾开来……连队坐落在山坳里,一条弯弯曲曲的小河将连队一分为二。
刚来到这里时,人们钻进芦苇丛中,在河里打水喝。后来,连队集中劳力将芦苇砍去,在河边种上树,又在小河旁打了一口井,那井水又咸又涩。
连队的小学就建在山上的一块空地上,学校的西面便是石头成堆的山坡。儿时我家住在学校的对面山坡上,上学时必须经过那条小河。用圆木从中锯开搭起的小桥一点也不平稳,每走一步,小桥就随着人的摇摆左右晃动。好在小桥很短,只有三四米长。放学铃一响,男孩子们就冲出教室,冲下山坡,随着身体的惯性跑过小桥。我大抵都是最后一个才过桥,因为我惧怕那座桥,怕别人在我过桥时不小心把我撞进河里,尽管河水很浅很浅。最害怕的便是冬季,冬季桥面上结满了冰,想过桥,就得小心翼翼地一点点移动。有些男孩很坏,看有人在过桥,他们便在桥头故意用脚踩圆木的一头,让桥身左右晃动,吓得桥上的人心惊胆战。
于是,为了避免他们使坏,等别人都过了桥之后,我才缓缓地走到桥上,一步一步地向前挪动。
立春以后,天黑得渐渐晚了许多。放学后,我喜欢和小朋友们到学校西面的山坡玩耍。山上有一块很大的石头,像是打磨过的,很平很宽,像一张长沙发,孩子们争相占据它。趴在石头上面写作业,累了,就躺在石头上,仰望天空,让思绪随风荡漾。天到底有多高?它为什么是蓝色的?云是不是像棉被一样很温暖?
真想飞上天空,一探究竟!星期六的下午是最悠闲的时光,我们会聚在这儿过家家,把自己当作银幕中的人物,江姐、刘胡兰、林道静;有时,还不知天高地厚地自己编电影,哼着音乐,出序幕,然后推出片名《三姐妹》。的确,那时最爱和邻居家的女孩一起玩。
五月,阳光更加明媚,石头山上会冒出许多无名小花,紫的,黄的,粉的,漂亮极了。采花是女孩儿最喜欢的事了,先采下一朵别在发际,然后哼着小曲,继续采花。低矮的樱桃树在阳光的照耀下,发出了朵朵嫩芽,将石头山装扮得绿意葱葱,不日,便开出粉色的小花。花开花谢,再次去山上,树丛间会不经意冒出几颗熟透变红的小樱桃,轻轻摘下一颗,放进嘴里,很甜很甜,那甜味能让人记得很久很久。
玩累了,美够了,甜透了,便躺在巨石上,仰望天空……一朵洁白洁白的云骤然间飘过一大片好蓝好蓝的天空。
当嫩嫩的苜蓿钻出地面,我们便没有时间再去山坡上玩了。
放学后,我们总是把书包放回家中,拿着一个小箩筐,去苜蓿地里掐苜蓿。所谓“掐”就是将苜蓿最嫩的尖摘下。那时的五月底、六月初没什么可吃的绿色蔬菜,大部分人家都还在吃头年储藏在菜窖里的土豆和萝卜。因此,当苜蓿刚长出嫩芽,便难逃被掐的命运。苜蓿可以拌些面、盐、油放在锅里蒸,也可以凉拌,包饺子。
总之,在那个物质极端匮乏的年代,什么都显得格外珍贵。连队是不让掐苜蓿的,为了阻止人掐苜蓿,连队派人轮流“看青”。因此,每次也掐不了多少,就会有人骑着马过来赶。听见马蹄声,我们就飞奔着跑出苜蓿地,藏进地边的渠道里。苜蓿是个好东西,掐过之后,很快又会长出来。如果雨水充沛,收割后还能长出二茬来。因此,连队也只是做做样子,不会把我们怎么样。只是怕如果纵容人们正大光明地掐苜蓿,怕说不过去,因为苜蓿毕竟是属于集体,是留着冬天给连队的牛马羊当饲料喂呢。
沙枣花盛开的时节,连队处处充满着浓郁的香味。坐在教室里,一阵阵沙枣花的香味伴着和煦的春风,从窗外溜了进来。那扑鼻而来的香味让人心旷神怡。放学后,我们邀请几个会上树的男生结伴来到沙枣树下,男生像猴子一样攀爬上树枝,帮我们折几枝含苞待放的沙枣花。拿回家,在瓶里装些水,将沙枣花插在里面养着。
初夏,山花竞相开放,野芹菜长满了山坡。放眼望去,满山遍野的翠绿中,玫红、姹紫的山花点缀其中,美不胜收。于是,星期六的下午,我们几个小伙伴相约去拔野芹菜。初夏的草已经长得很深很密了。我们各自钻进低矮的灌木丛中,将细细长长的野芹菜一根根从野草中拔出来。顺手再扯几根酸秆,把皮剥去放在嘴里,一股酸甜的滋味溢满口腔。因为吃酸秆会加剧肠胃蠕动,增添饥饿感,我们也只是吃两根解解馋,不敢敞开怀吃。我们会用绳子或青草将拔好的酸秆和野芹菜捆好,或背在身后,或抱在胸前,一路高歌回到家中。那时候,是没有肉可以炒的,只能素炒。
野芹菜的味道很浓,也很有嚼劲,一捆野芹菜可以吃个四五天。
将酸秆的叶子除去后,掰成一节一节的,放在书包里,就成了我们最心爱的零食。
仲夏,是孩子们最开心的日子了。不但野苹果、野草莓熟了,西瓜、甜瓜熟了,麦子也熟了。野苹果吃不完晒成干儿,野草莓洗净后拌上白砂糖放一个下午,红红的草莓汁随着白糖浸在碗里,别提多有味了。一望无际的麦地里,麦穗低下了头,收割机轰隆隆地开过去,麦穗便不见了,只留下半截麦茬。当麦地收割将要完时,孩子们背着书包出现在麦地里,希望能捡到遗漏下的麦穗。收割机是转圈收割麦子的,在圈与圈的对接中,会漏下一小撮没有收割的麦子。孩子们便将麦穗拧下来,用火烧一下,趁热用力一搓,麦籽便与麦皮脱离,用嘴对着手掌一吹,麦皮便飞了出去;将麦粒送入口中,一股糊味伴着一股麦香、一丝甜味弥漫开来。因为已经放暑假了,孩子们便借机在麦地里狂奔。捡麦穗只是个借口。
在离连队十几公里之外的沟里,有一大片菜地,有专人住在那里为连队种菜、种瓜。瓜熟蒂落的时候,连队会派车将西瓜、甜瓜从瓜地里运回来。卸瓜的时候,熟透的西瓜“砰”的炸开,大人们便拿给守在一旁的孩子们,孩子们高兴地掰开就吃。那时的瓜是自然长熟的,没有上化肥,也不上催熟剂。连队每家每户都可以分几十公斤瓜,过个十天半月,又会再拉瓜回来分。那个季节,大人们很忙,没有时间照顾孩子。于是,麦地、大场、山野、林间,到处都是孩子。饿了,吃点麦穗、摘颗野果;渴了,喝口凉水、吃块西瓜;累了,麦草堆、粮垛上、老树下成了孩子们临时睡觉的地方。一觉醒来,映入眼帘的依然是深邃而悠远的天空,那片片白云在快速流动,不一会儿工夫,便飘到了天边。
深秋,连队会派人把菜地里种的白菜、萝卜、土豆和包包菜运回来分给各家各户。放眼望去,家家门口都摆着绿油油的大白菜。大人说是晒一晒,好存放,不容易腐烂。晒过之后,大人们会用细绳将白菜口拴住,然后竖着立在菜窖里。而萝卜、土豆放进窖里后还需埋上土,这样,萝卜、土豆的水分就不容易流失了。那个时候,每户人家都储存几百公斤冬菜。吃冬菜的时间很长,大概吃到来年的五六月份。年底,连队再杀几头猪,每户分些猪肉。萝卜、白菜、包包菜都是包猪肉包子的最佳配菜。刚出笼的包子,黄色的油透着薄薄的皮渗了出来,我一口气能吃好几个。
冬季,漫天飞雪。连队被笼罩在一片白茫茫之中,只有一排排房屋、一片片树林、一行行炊烟、一条条马路彰显出冬日的生机。雪过天晴,孩子们穿着厚重的棉衣、棉裤、棉鞋,三个一群、五个一伙儿地滑冰,打雪仗,堆雪人……多年以后,天还是那片天,云已不是那片云。片片流云让往事渐渐模糊,现实却清晰可见。